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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仙” 本是楚狂人
2014年第8期 —— 八面来风 作者:◆ 文/黄莹

李白是公认的,继屈原之后我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被称为“诗仙”。这是与他在楚地漫长的游历过程分不开的。在楚国的生活经历使李白深受楚文化的启发,继承了屈原的奇幻瑰丽的想象力,以及庄子不受约束的逍遥观。

     一、老庄思想的影响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渡荆门送别》)李白二十五岁出川,次年,在安陆与已故的高宗时宰相许圉师孙女结婚。“酒隐安陆,蹉跎十年”(《秋于敬亭送从侄耑游庐山序》),这是李白成就大名、被皇帝召见前的一个准备时期。安陆在长江支流涓水边,属古代楚国中部所谓云梦地带。其地南至汉阳、西北至襄阳、西南至江陵,都很方便,至今仍是楚文化精神的代表性地区。代表楚文化传统,同时对李白具有重大影响的是老子、庄子的道家思想学说和屈原诗歌。龚自珍说:“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最录李白集》)庄子是出世的,屈原是入世的。人生态度是不同的两家,难以合并,但李白却接受两家影响,又能“并之以为心”,与他置身于楚文化大背景之下有关。李白以自己设计的“功成身退”的道路,在主观上把庄屈统一了。“功成”符合入世的屈原所追求,“身退”,则是老庄哲学,功成身退,于庄屈两家都有所包容。李白本是抱着满腹政治热情希望成就一番事业,可是残酷的现实使他不得不在失意时从道家思想中寻求慰藉。儒道互补,就像希腊文化中有酒神文化和日神文化这一对互补的文化结构,中国的文人一向也是“进则仕,退则隐”,这一点在李白以后的很多文人身上都有体现。

    李白的《大鹏赋》直接就庄子《逍遥游》中的文句加以生发,追求“神游八极”,自由解脱,借大鹏的形象把庄子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有声有色,但李白式的大鹏,与庄子笔下的大鹏也有区别。庄子的《逍遥游》强调大鹏需要有所凭藉,有所持待,而李白却对此无所强调。庄子宣扬的是出世无为,李白笔下的大鹏气势非凡,“顺时而行藏”,目的是要“周旋天纲”。如果再联系他的《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特别是联系他辞世前所写的《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催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仲尼亡兮谁为出涕。”可见他除了受司马承桢、胡紫阳道家自由精神影响之外,还有一种豪雄之气和追求理想的成分,从对传统的接受来看,当然不只限于庄子一家。元代祝尧的《古赋辨体》云:“太白盖以鹏自比,而以希有鸟比司马子微。赋家宏衍巨丽之体,楚《骚》、《远游》等作而已然,司马、班、扬犹尚此。此显出于《庄子》寓言,本自宏阔,太白又以豪气雄文发之,事与辞称,俊迈飘逸,去《骚》颇近。”祝尧从分析具体作品入手,得出了可以与龚自珍前后呼应的结论。李白的赋,不仅事出《庄子》,“本自宏阔”,而且以豪气雄文加以发挥,在文辞宏衍巨丽的同时,精神上也有积极俊迈的一面,可谓是出入《庄》、《骚》,和庄、屈为一。

     二、屈原诗歌的浸淫

     除了老庄,李白还融合了屈骚,在诗里表现更为普遍。“昔者屈原既放,迁于湘流。心死旧楚,魂飞长楸。听江枫之袅袅,闻岭狖之啾啾。永埋骨于渌水,怨怀王之不收。”对屈原的认同和怀念,使李白赞到“与天道兮共尽,莫不委骨而同归”。在诗体上,不仅有《骚》的精神,还可以在形式上直接引入《骚》的成分。正如《梦游天姥吟留别》,梦境象征了对理想的追求,类似屈原的精神体现,如清人陈沆所说:“屈子《远游》之旨也。”在艺术上,李白所写的古赋八首中,有很多模仿楚辞风格的诗句,“送佳人兮此去,复何时兮归来。望夫君兮安极,我沉吟兮叹息。视沧波之东注,悲白日之西匿。鸿别燕兮秋声,云愁秦而暝色。若明月出于剑阁兮,与君两乡对酒而相忆”(《剑阁赋》),同样有用芳草美人比兴“望夫君兮咨嗟,横涕泪兮怨春华”,“若使春光可揽而花成兮,吾欲赠天涯之佳人”(《愁阳春赋》),有“熊咆龙吟殷岩泉,傈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等句,句法意境极似楚辞。就连整篇驰骋想象和对于神仙世界的描写,也都有楚辞的影响。还有如“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赠孟浩然》)这样直抒胸臆、飘逸浪漫的作品。后人称道“情深而词显,又出乎自然,要其旨趣所归,开郁宣滞,特于风骚为近焉。”

  楚文化注重艺术,重文学。楚人尤其尊重楚辞的代表作家屈原及其作品。楚国是屈原生长、仕宦和放逐的地方,李白也曾在楚地生活并遭受关押和流放。他在楚地凭吊屈原遗迹,感受人民对屈原怀念尊崇的深厚情感,由对屈原不朽价值的认识,自然也会增强对自己的肯定: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江上吟》

    蔑视帝王,浮云富贵,推崇屈原,看重诗歌,同时也就肯定了自己的才能和诗作,肯定了自身的价值。可见李白在楚文化的背景下,不仅在思想上、创作上融合了庄子和屈原,而且在认同庄、屈时精神上获得有力的支持。以至于“太白纵作失意之声,亦必气概轩昂”。

     三、我本楚狂人

     由于楚文化不同于中原文化,李白在中原文化主流价值体系中感到失落的时候,常常不免要借助楚文化的价值观念与之对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据《论语·微子》、《庄子·人间世》记载:孔子到楚国,楚国的一个狂人接舆游其门而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接舆大体上属于庄子一流的出世者。李白则认同接舆,干脆宣称自己是“楚狂”(李白的《江西送友人之罗浮》诗,也自称为“楚狂”。)

    与一般诗人相比,太白诗几乎是用孤傲的自我串连起来的。“羞于世人同”,使他一生“傲岸苦不谐”,这种空前和孤傲包涵着世人对他的无法理解和他无法去理解世人的“双重苦恼”。在这种状况下,他选择了“狂”。李白的诗一向以飘逸豪放著称,不受传统的约束,率性而为。一个“狂”字,将他狂妄不羁的性格表露无遗。他对理想执著追求,对生命的极大热爱使他不肯屈服——“耻与鸡并食,长与凤为群。一击九千仞,相期凌紫氛。”(《赠郭季鹰》),他选择成为凤凰,大鹏。杜甫也在诗中提到李白的不被人理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李白把不被世人理解的悲愤,体现在不入流俗的的气魄和狂歌的坦荡上。这些强烈的汪洋恣肆的情感,充满了奇幻的想象力,李白是用楚狂接舆的价值标准来与世俗对抗,就算历经磨难,始终不向现实低头,用楚文化的浪漫主义精神来支持自己的理想追求。在楚地游历的日子,他也留下了很多著名的诗篇。在“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后,李白有一首《江夏赠韦南陵冰》:“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游仙是失意的归宿,在理想破灭的时候,寄情于山水仍然不够,更有“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似的笔书狂言,才能借景抒发激愤的心情,癫狂之后最终仍旧回到歌舞离忧的避世情怀中。

    在“十年醉楚台”期间,李白学会了“且隐屏风叠”(《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从李白的诗歌里,我们可以看出,在楚地的游历过程中,楚国的地域环境和文化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和人生态度,造就了李白在今天历史上的地位。通过对李白诗中楚文化因子的分析,我们也可以看出地域文化对于文化艺术的巨大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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