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我的出生地,它三面群山环抱,坐北朝南,与左邻右舍的其他四个门相紧连,排成“一”字形。屋前是一口大堰塘,再向南是数十亩农田,张家河清澈见底的溪水从石板滩哗哗流出,绕过屋前农田经观音岩向东缓缓流去。
老屋为四合院土木结构,八大间,青砖黛瓦。大门的青石门槛被进出的人擦拭得油光滑亮,两侧墙壁上残留的四个系马桩,见证了老屋曾经的辉煌。厅屋建有两道大梁,六扇大木门构成的屏风将其一分为二,天井四周立有四根石凳木柱,架有四道大梁,老屋因而大气宽敞。堂屋的正梁上悬挂着一块大匾,“古稀徽节”四个鎏金大字熠熠闪光。它是民国初年我曾祖母七十寿辰时乡人和亲戚们所赠,是对她美好情操的褒扬。老屋的西面是花园,奇花异草和古树名木种类繁多。花园里蓝井竹郁郁葱葱,紫薇、木棉争奇斗艳,尤其是一棵两人合抱的百年金桂十分罕见,每到开花,方圆几里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
老屋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和红色记忆。1940年春,党组织派遣青春年少的程力同志从革命苏区来到荆门、当阳和远安一带开展地下工作,曾经在老屋居住数月,宣传革命真理,组织农民暴动,引导青年积极投身革命,创造了“火烧团林铺”等诸多壮举。1992年,时任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程力再次来到张家场,寻找她峥嵘岁月的青春足迹,特地拜会了我父亲和姑父。在众多乡亲的见证下,他们三人还共同吟唱了当年由程委员教唱的“解放区的天明朗的天”,让在场的人如临其境。我叔父耳濡目染影响较深,不到十五岁就离家从戎,相继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建国初期,由原荆门县人民政府补发的“光荣军属”匾牌,至今悬挂老屋大门上方。
上个世纪老屋就有过两次分家经历。一次是40年代父亲和伯父分家,伯父搬出,父亲成了老屋的第五代传承人;一次是70年代我和哥哥分家,哥哥搬出,我成了老屋的第六代传承人。恢复高考制度后,我搭上首发车,走出了老屋,走出了农村。毕业参加工作后,适逢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妻和一双儿女转为商品粮户口,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离开了老屋。后来接二连三有人上门商谈购买老屋的事宜,父亲常常冲着求购者发脾气:“只要我活在一天,谁也不得打这个歪主意!”弄得人家很尴尬。此后,偌大的老屋一直由父母居住守护。2008年正月,父亲离开了人世。为了不让母亲孤独寂寞,我们兄弟姐妹商量把她接出老屋赡养,可她怎么也不答应。再后来我联系了一家福利院,想让她安度晚年,可她却说:“自己死也得死在老屋里。”母亲一面守护老屋,一面耕种砍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前年冬,已是九十高龄的母亲卧床不起,我们姊妹四人侍汤喂药,未敢废离,就像她守护老屋一样,想让她无忧无虑地度过人生最后时光。前不久,我带着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和女儿回老屋,到她床前,孩子们亲切地呼唤:“奶奶,我们来看您了。”她听到熟悉的叫声激动不已,拉大沙哑的嗓门,浑身颤抖地说:“你们回来了!我已守护不住老屋了!这几天,吴常爷经常来敲门,要接我走了。”说完就“呜”地哭了起来,凄楚的场面让人感伤。
老屋历经百年沧桑,自清朝嘉庆年间先辈建房以来,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依靠诚实劳动创造了一个个美好的明天。直至今日,代代相传已有两百余年,人气最旺时曾五代同堂,住有二十余人。老屋见证了我家两百余年的发展变化,滋润了祖祖辈辈子子孙孙。老屋的后生们秉承先辈良好家风,承接老屋风水地气,奋力打拼,没有愧对先辈,也没玷污老屋。特别是恢复高考制度后,从老屋及老屋湾走出了二十多名大学生,有学士,有硕士,也有博士;有国家公务员,有国有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也有民营企业老板、白领。如今,他们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勉工作,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续写着老屋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