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霜降之间，天气渐冷。老友省人大常委会原秘书长王亚平突然电告朱纯宣同志病逝的噩耗，我的心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凉到极点。我俩长吁短叹：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读书人。

  朱纯宣是我国土家族的重要人物，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到2008年1月，先后担任中共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这期间及至退休以后，我与他一直保持比较密切的工作联系和个人交往。

  我和朱纯宣在省人大常委会共事13年，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他任副主任，分管民族宗教侨务外事工作。我任副秘书长，协助他联系有关工作，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如今老领导仙逝，音容笑貌宛在，功德业绩永存，但我最难忘的还是他是一位读书人。

  腹有诗书气自华，胸藏文墨怀若谷。朱纯宣博览群书，热衷书法，勤学苦练，功底深厚。有一段时间，我工作不顺利，心情有些郁闷。朱纯宣亲笔写了一幅书法送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段名言出自《孟子·告子下》中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尽管朱纯宣什么都没有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逆境中的我犹如久旱的禾苗逢甘霖。

   2005年9月，朱纯宣率湖北省友好代表团出访美国阿拉巴马州考察议会和农业工作，我有幸陪同前往。行前，考虑到既要大方得体，又要勤俭节约，我建议他写几幅书法作品精工装裱作为外交礼品，他采纳了我的建议。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等价廉物美的墨宝赠送给阿拉巴马州议长和州长时，深受东道主的喜爱，他们知道书法和中医、京剧、武术、瓷器一样是中国的国粹。

   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参观时，我们发现展柜的醒目处摆放着《独立宣言》和《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的文本。朱纯宣问我：“你是攻读法学的，肯定知道《独立宣言》中最著名的观点是什么。” “人人生而平等。”我答。

   “对！”朱纯宣说着就背诵起来，“我们认为下述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了人类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

   当导游介绍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1963年8月28日就是在这座纪念堂发表了著名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时，朱纯宣又对着我背诵了两段：“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我记得这篇演讲稿中一共有6个我梦想有一天，但我一个都不会背。”我坦诚地说，“您背的这两段很精彩，这说明《独立宣言》中提出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真理在美国只是一个梦想，马丁·路德·金多么希望梦想成真。”

   我是学法学的，比朱纯宣小15岁，他是学医学的。两个涉及法学的著名文献中的重要段落，我不会背，他却背得滚瓜烂熟，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我的印象中，朱纯宣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主题曲《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他说过，这首豪迈奔放的歌深谙《水浒传》的精髓，体现了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真是绿叶扶红花，好歌配名著。牛眼识草，龙眼识宝。这番评价不失为一个读书人的独到见解。

   朱纯宣天资聪颖，思维敏捷。退休后热衷研究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赋诗填词日益精进，业内深受好评。他曾让我看过几篇诗词手稿，我拜读欣赏后吹毛求疵，用近乎挑剔的眼光找到一个可能的错字：吟唱的“吟”字好像写成了嘌呤的“呤”字。因为是手写笔迹，我诚恳地说：“这两个字只相差一点，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供您参考，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他接过去仔细一看，连忙谦恭地说：“不好意思，笔误！笔误！确实错了，有错就改。你是我的一字之师啊！”还有，他送给我的书法作品中，落款竟是“纯宣学书”。一个“学”字，尽显格局和风度。礼贤下士，谦虚谨慎，可见一斑。

   前年秋天，我在水果湖九丘书馆买书，邂逅年近八旬的朱老。闲聊中，他说自己每天看一看诗词，练一练书法，修心养性，陶冶情操，争取再写一百首诗，一千幅字。我暗自赞叹，老领导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在全民阅读时代，一个人并非只要识文断字就堪称读书人。在我的心目中，大凡读书人，理应是像朱纯宣这样的终身好读书、读好书且以身体力行证实读书好的人。能够做到“三好”的人，既是实至名归的读书人，也是当之无愧的好人。有一首歌名叫《你是一个好人》，歌词中有这么几句：你是一个好人，一看就知道有颗好心。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魂，好人是这个世界上的根。若干年前，我写过一篇感念故人的文章《我想大写的人》。朱纯宣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好人，一个我想大写的人。

                                                     （作者系省人大法制委员会原主任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