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多草木,聪慧的乡人便利用唾手可得的草木编织成实用器物。据说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用柳条编织的篮、筐。春秋战国时期,用柳条编成杯、盘等,外涂以漆,称为杯棬。宋人取杞柳的细条,“火逼令柔曲,作箱箧”。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心灵手巧的农民,更是将草木编织发展到极致,身边器物多是草木编就。盛粮食的露囤、装柴禾的篓子、抬土的筐、拾粪的粪箕子、挖野菜的笼子、装食物的笸箩、捞米饭的笊篱,都是用桑条或柳条编织的,盖锅盖缸、摆放饺子面条的盖帘儿,多是用秸秆穿成的,坐着的草墩儿往往是用棒子皮拧就。还有用细蔑儿编成的蝈蝈笼,用青草编织的蚂蚱、蜻蜓,给我们贫瘠的童年带来了无限便利和欢乐。
草木编织重要的一大类是条编,即用树木枝条经过加工编织成各种日常生产生活用具,其中以桑条和柳条最为普遍。家乡多桑,桑条柔韧结实,一些大型器物往往用桑条编制,诸如露囤、筐篓、酒海等。条子有生熟之分,所谓熟条子是将桑条上锅蒸过,然后去皮,桑皮拿去造纸,桑条则用来编织。生条子则无需去皮,直接编织。熟条子编出的器物干净漂亮,生条子编出的器物结实质朴,各有千秋。一般农人都会编筐编篓子,自编自用,很是方便。看看农人背上的篓子,便知道这家主人的手艺如何。那心灵手巧的编出来的篓子结实漂亮,那手脚笨些的编出来的篓子也笨拙,不过不影响使用,什么样的栅篓都可以装满丰收的年景。
乡村里最显眼的条编是露囤,它是殷实家庭的标志物。露囤不是谁都能编,不仅要有技术,而且还要有力气,一般的人难以胜任,往往要请专门的手艺人来编。院里放个露囤,人走在街上都扬眉吐气。乡人若有儿子到了娶亲年龄,有无余粮,也要千方百计请人编个露囤摆在院里,为的是姑娘来家里“相家当”的时候,显示自家的富有。
条编的场地也有讲究。一般在地窨子里编,冬暖夏凉,空气潮湿,条子柔韧好编。大的露囤就要选好地方,在摆放位置编,省得挪动麻烦。小的器物,像笼子篓子一类在自家屋角炕头即可。
家乡最特别的条编则是酒海。用桑条编成篓状,内里用毛头纸糊上,再刷以猪血,用来储酒,不溢不漏,酒味醇正。原来的酒厂多用这种酒海储酒。在家乡一个老酒厂的酒窖里,我曾看到过旧年的酒海,乡人的聪明智慧便在草木和酒香中,沿着时光氤氲而来。
柳编往往编的是精致的器物。笼子、花篮,小巧精致,看了便让人爱不释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里曾组织专人教授编织柳编,统一收售,专供外贸。采访乡间一位老手艺人的时候,我曾看到他编的一只小巧的篮子,上边带盖,极是精致,名曰“气死猫”,想象篮中藏着美食,香气沿篮隙溢出,一只肥猫围着篮子团团转,却无法窃食,那情景实在令人莞尔。
草木编织的另一类是草编。这一类多的是生活用品和儿童玩具,极具生活情趣。田野上摇曳的秸秆,在乡人掐了高粱穗之后,也被利用起来。秸秆顶端被称为箭杆,光滑柔韧,用绳子依次穿好,比照锅的大小,剁成圆形,便成了锅盖。小些的可摆放饺子等食物,称为盖帘儿。箭杆还有另一个妙用,那就是剥下外皮,俗称细蔑儿,再将里面的秸秆瓤截成小段,以细蔑儿穿之,在乡人灵巧的双手下,变戏法一样,就变成了小猫、小狗,那翘翘的小尾巴憨态可掬,立刻便唤起孩子一叠声的欢呼。又或者编成小巧的蝈蝈笼,孩子们便举着,满世界里去逮蝈蝈。
玉米收获后,剥下来的棒子皮选柔嫩白皙的,晒干,然后一圈一圈拧成草墩儿,或靠或坐,柔软舒适,在草木的清香里,一天的疲累便消弭无踪。
如果这些还是刻意为之的话,那用青草编成的小动物,因其简单随意,可以信手为之,更多了盎然趣味。有成人,在劳作的间隙,乡间地头,随手扯了碧绿的草茎,三摆弄两摆弄,便编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或是蚂蚱,颤巍巍地在草尖上起舞,好像随时要从手里脱出去,跃向草间。便是孩童,也可以拔几只毛茸茸的狗尾草,编上一两只猫儿狗儿,毛茸茸的,攒弄着逗同伴开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条编、草编慢慢退出我们的生活,只偶尔在庙会上,还能看到草编的蚂蚱和蝈蝈,那草尖上跳跃的旧时光,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润泽,在记忆中盘旋不去,且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