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垛高,财运多”。小时候,在我家乡碰上谁家在码堆柴垛,都会顺口说上这么一句话。原来,柴与财同音,柴多,火旺,生财的机会就多,日子才过得红火。走在家乡的任何一个地方,总能看见农户家门前屋后都堆立着高低错落、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柴垛,犹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塑,成为故乡的标志物之一。
柴垛又叫柴禾,乡下人日常烤火做饭取暖都离不开柴禾。记忆中,在我鄂西夷陵老家,每到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要上山砍柴禾。砍柴时,先将选好的树放倒在山坡上,晒上太阳,让鲜柴吐些湿气,然后削去枝节,砍成长短相近一节一节的,从山上往山下掀,粗细不一的树筒相互叠放,用铁棍撬动挪移,慢慢滚动着,到了半山时,柴禾已积卷成一条游动的龙,以无可阻挡的架势,风卷残云一般,直达山底堆积。这时,就可以请人背柴回家,一根一根地码放在屋檐下或是晒楼上。
码放柴禾也是有讲究的,既要看地势又要揣角度。树木弯弯拐拐的,粗细不一,长短不齐,不像码砖头那样一层一层的简单直巴。先要用大石块或砖头作柴垛的基础,然后在基石上平着直放五六根粗木料,再在木料上横着正反两向摆放,铺好第一层,用脚踩踏或用木棒将柴锤平实,再码第二层第三层……直到高度码得差不多了,在柴垛的顶上用柴捆斜放做成屋顶状,上面铺上麦杆、茅草、杉树皮等,下雨时,雨水就会顺着茅草、杉树皮滴落到地面上,下面的柴禾不会打湿,一年四季干躁。碰到不会码的或者省事偷懒的,码上三五层就歪脖扭腰的,翻底了。如果歪了,还必须重来。如果倒了翻了,那就认为是一个不吉利的坏兆头。每年正月初一早晨,家庭主妇还要抱一大捆硬栗柴进门,放进灶里,燃起旺火,以示全年财火兴旺,全家烟火繁茂,人丁平安。有一年夏天,一场暴风把堰塘边的一排柳树刮倒了,大树盘根错节的蔸子,一半裸露在外,一半还深扎在泥土中。入秋后,我和哥哥三兄弟一起找来锄头、斧子,花半天时间才把整个蔸子刨挖出来。那年除夕夜晚,我们一家兄弟姐妹围坐在火笼屋,用这棵柳树蔸子烤火“守岁”,在烤火的时候用一把干燥的黄荆(谐音黄金)柴引火,燃烧时火星不断,还发出“呼呼呼”的声音。母亲说,柴火燃得欢,来年财满贯。我们在柳树蔸子旁边烤着红薯、糍粑、花生、芋头什么的,边吃边听故事,不知不觉迎来新年的曙光。
柴垛是农村存在的象征,温亲、淳朴、厚实,如同亘古的村庄一般。霜降过后,天气逐渐变冷,柴垛就成了孩子们首选的游戏场地。不管是白天还是傍晚,是雪天还是晴天,孩子们成群结对地在垛弄里玩游戏,有的捉迷藏,有的摸鸟雀,有的放风筝,久而久之,将柴垛两侧摩擦得光滑铮亮。记忆最深的要数“老鹰抓鸡”,男的女的,结成一群,双手拉着前面男女衣服的后摆,左右躲闪,有的用力过猛扑空倒地,发出“嗵”的响声,酸痛都全然不顾,直玩到大汗淋漓,粗口喘气。寒风凌烈刺骨,当时没有雨鞋,双脚就用棕树皮一层一层的缠裹起来,大步行走于柴垛周边,采摘挂在柴垛盖四周的一支支冰凌。冰凌长长的尖尖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掰成一截一截的,点点滴滴的冰水融化在手掌心,浑身打颤,但心里却是热乎乎。
冬日雪后放晴,柴垛是最热闹的地方,少不了阵阵欢歌笑语。妇女们忙完了家务,都把装针线的簸箩端出来,一边靠着柴垛晒太阳,一边做着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手中飞线,嘴里不停歇的拉着家常。有时,三、两个年轻胆大的媳妇还攀附在柴垛上,亮起嗓子唱起五句子歌:太阳出来一把火,晒得小妹无处躲,大哥草帽甩给我,你就打个光脑壳……唱着唱着脸就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红得就像一朵朵夏天盛开的大红花。太阳缓缓下山,暮霭四起,柴垛仍没回归平静。麻雀、斑鸠、喜鹊、鸽子等鸟儿归巢,在柴垛间穿梭不停,呼朋引伴,鸣叫声高低错落,远近有致,一直闹腾到星月悬空。
白驹过隙。乡村变化日新月异,农民一天天富裕起来,纷纷建起沼气池,用上煤气灶、电磁炉,伴随我祖祖辈辈生活的柴垛,在村庄的风景中渐行渐远了。每当我踏上家乡的故土,看到烟囱冒出来的飘飘悠悠的炊烟时,童年的时光就展现在眼前,堆放在老屋的柴垛,瞬间点燃我内心依恋故园的那团火焰,熊熊的,一种温暖立刻包围着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