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清江流域,鄂西土家族的哭嫁活动最为隆重、最为典型、影响最大。在封建社会,新嫁娘出嫁便意味着与亲人的生离死别。
哭嫁,是一种曾广泛流行于各民族的古老习俗。除了土家族外,汉、藏、土家、彝、壮等民族都有哭嫁的习俗。在湖北清江流域,鄂西土家族的哭嫁活动最为隆重、最为典型、影响最大。在封建社会,新嫁娘出嫁便意味着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因此,感伤骨肉离别之悲自然成了哭嫁歌中贯穿始终的抒情基调,也是“哭”的出发点,其它方面的内容多是由这“恋亲恩、伤别离”的感情枢纽生发而来。这种感情在特定的喜庆情境中十分自然,发自内心,所以抒发的感情特别真挚强烈,生动感人,能引起人们强烈的共鸣。
哭嫁的哭唱形式一般分为一人哭唱和两人哭唱两种,一人哭唱多为姑娘哭诉自己的命运、哭父母的养育恩情、哭兄嫂姐妹的情谊以及哭诉封建婚姻和媒人可恶可恨的欺骗行径等。最有特色的当属“哭爹娘”、“哭媒人”和“陪十姊妹歌”。待嫁的姑娘,在即将别离亲人之际,自然有诉说不完的离愁别绪。
“哭爹娘”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新嫁娘想起爹娘,对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对亲朋好友的眷恋还在牵挂中,对乡土的热爱还无法抛舍,这些都是出嫁女的种种不舍,千言万语无法言表,想到自己娘家的好处,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怎么不使他们潸然涕下?母亲对自己恩情最重,最终还是要把女儿推出门外嫁出去,想起自己的亲娘所受的种种委屈和不舍,姑娘的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我们来看看世世代代的土家姑娘,用血泪凝聚起来的唱词:
一岁抱在娘怀耍,
两岁就在地上爬,
三岁要娘买花帽,
四岁要娘买鞋袜,
五岁要娘买家家(即玩具)。
白天起来娘打伴,
夜晚抱在娘怀边。
白天把儿背背上,
夜晚把儿放胸膛。
娘睡湿,
儿睡干,
左边打湿放右边,
右边打湿放左边,
两边打湿放胸前。
娘的好处千千万,
七天七夜数不完嘞!
“哭媒人”
造成土家族女性婚姻悲剧的社会历史原因,就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和“男尊女卑”为核心的一整套封建礼教制度和宗法制度。哭嫁歌中或直接或间接地作了大量血泪控诉。在哭嫁歌中所出现的艺术形象中,媒人是不幸婚姻的直接酿造者,也是封建礼教的象征。因此,对封建礼教制度的控诉,主要是通过新嫁娘对媒人的咒骂直接倾泻出来。
媒人是个狗,
好吃两头走,
媒人是个猪,
这头吃嗒那头敷(“敷”即撒谎);
媒人是个猫,
好吃好通两头镖(“镖”即上吐下泻);
媒人是个瓢,
这头舀了那头舀。
娘家又夸女婿好,
婆家又夸嫁妆多。
树上鸟儿骗得多,
岩坎猴子骗得走。
骗得我爹点了头,
骗得我娘开了口。
“陪十姊妹歌”
陪十姊妹是土家族婚俗中最隆重的礼节,规模大、内容多、形式活、气氛浓,在姑娘出嫁前一天晚上举行,入夜,摆放着姑娘陪嫁物品的堂屋里红烛生辉,香烟缭绕。两张朱红桌子摆在堂屋中间,桌上放有糖食果饼和葵花、板栗、核桃、花生等干果,被邀的9位土家未婚女子围桌而坐,陪新娘唱十姊妹歌,谓之陪十姊妹。听歌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歌声通宵达旦,直到新娘出嫁前一个时辰才落下帷幕。清乾隆时期著名土家族诗人彭潭秋记载长阳土家族陪十姊妹的情况说:“其嫁女上头日,择女儿九人与女共十人为一席,谓之‘陪十姊妹’。是日,父母兄嫂,诸姑伯姊及九女,各抚女执手牵衣,以次而歌,女亦以次酬之,曰‘十姊妹歌’。”姐妹间的深情,在出嫁的前夕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如这一首《十劝》:
一劝姐儿要学好,
堂前来人你不要跑,
大的是大来小的是小。
二劝姐儿要手脚快,
不等天亮就起来,
三个早工做双鞋。
三劝姐儿要洁净,
房前屋后扫干净,
锅盆碗盏常洗净。
四劝姐儿莫骂人,
骂人的人儿遭人恨,
人人都是父母生。
五劝姐儿会持家,
莫把五谷抛撒哒,
一年辛苦只为它。
六劝姐儿种庄稼,
耨了棉花耨芝麻,
无事不要跑人家。
七劝姐儿要说实话,
唆是撩非危害大,
莫把乡亲得罪哒。
八劝姐儿要孝心,
做好茶饭敬双亲,
你尔后也是一样人。
九劝姐儿莫喝酒,
酒醉以后要出丑,
一生的名声在后头。
十劝姐儿要自尊,
怀中抱石摸良心,
学好规矩做好人。
在前往新郎家的路上,新娘坐在轿子里仍然唱着哭嫁歌,一直唱到男方家能听到哭声方止。《溪洲竹枝词》写道:“压侬上轿惨侬情,哭哭啼啼一路行;报道郎家今在望,悄悄才住唤娘声。”至此,一腔亦悲亦喜的女儿哭嫁便戛然而止。
从常理来说,女儿们从懂事那一天起,就开始憧憬结婚的这一天。她们小心翼翼地不断完善这个彩色的梦,直到以前所有的想象变成真实。可是真正到了大喜的日子,又不由得忧从中来。土家族姑娘“哭嫁”,既是将喜中忧揭示出来,又是为将忧转为喜,才真正“大喜”。她们“哭嫁”,诉说人生转折所带来的忧愁之苦,是为了解脱忧愁之苦。新娘哭诉“恋亲恩、伤别离”、“忧人生”,爹娘、兄嫂、叔婶、母舅、姊妹们,一起陪哭、劝慰、勉励,述说为人处世的哲学,勾画成家立业的幸福画图,激发迎战生活的勇气,将人生的坎坷路走下去!
土家婚俗之美,美就美在用最艺术的眼光,把一切关注直接投向女性,浓墨重彩地渲染她们在面对这种人生际遇的变化时,极其自然地流露出惶恐、惧怕、向往、怀旧、怨恨、挣扎等种种不安所交织的情绪。恐怕只有最高明的艺术家,才有能力将如此庞杂的意象,果断而明智地集中到这一点。
土家婚俗之奇,奇就奇在用最朴实的方式,最贴切地表达了人们的亲情、友情、爱情难以割舍,浪漫与现实相互交织的复杂矛盾,最真切自然地反映了前后两种生活的联系和过渡。也只有最睿智的思想家,才会如此殚精竭虑地将这些悲悯的女儿情怀,浓缩于方寸的哭唱之间,展现在堂前檐下。
哭嫁的一切问题,最终指归于物质,也使终极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明确起来。哲学家伍尔夫说:“男子在婚姻上的统治是他们的经济统治的简单结果,它将自然地随着后者的消失而消失。”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正在使男女平等成为现实。如今到恩施去采风会发现,哭嫁歌已经不太流行了。新时代,土家族的婚俗有了许多变化,婚姻自主已成为青年男女普遍的要求。如今,土家族的新嫁娘会在大喜之日流下欣喜而不是悲伤的泪珠,这或许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景象。
(作者单位: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楚文化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