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详情页面 |
话说花冠楚凤
2018年第6期 —— 八面来风 作者:文/吴艳荣 图/本刊资料
鸟有冠,不属稀奇,但鸟头上长着植物花冠,就神奇了。楚凤中有一类头上就“长着”形态各异的花冠,或华美,或简约,凸显出那个时代特有的思想与信仰。从楚凤的花冠可以解读出先秦时期花草的灵性,花冠楚凤丰富的文化属性以及花冠凤鸟的源流等文化信息。
古代花草的灵性 花草的灵性与古代的巫术、宗教仪式关系密切。 其一,祛除污秽,祓除不详,建立神圣性。“祓除”是古代祈福镶灾的仪式。《说文》示部云:“祓,除恶祭也。”有些香草具有去凶除病的祓除作用,所以人们相信以香草沐浴可以祛除身上的晦气罪恶。祭祀神灵前要洁身,沐浴更衣,以示对神灵的虔诚。《周礼·女巫》:“女巫掌岁时以祓除衅浴”,郑玄注“衅浴谓以香熏草药沐浴”,即以香草泡汤为沐浴之用。《楚辞·九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兰汤”是古人对斋戒沐浴用水的专称,就是说巫者于祭祀前用浸过香草的水进行清洁,这是祭祀前的一种净化的或祓除的仪式。女巫于祭祀之前所行的清洁仪式,主要是为了祓除身上的不祥和凡俗之气,以使自己变得神圣化。沐兰汤浴正是通过清洗的方式祓除不祥,从而使自己神圣化的仪式,这样才能同神圣世界建立起亲密的联系,起到通神的作用。 其二,香气通神、娱神。在早期的巫术思维里,香花美草也是灵物,有着降神、娱神的作用。芳草香馨诱神引魂的巫术相当古老,就其方法而言,大体有三种:一是饮用或食用。如《离骚》中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许慎《说文解字》 解释祭祀中用的琼酒时说,“以秬酿郁草,芬芳攸服,以降神也。”巫人喝了用香草(秬)酿制的酒,便神志恍惚,通体沁芳,神灵才会不嫌其亵而降其身。二是燃烧。如“周人尚臭”,他们在祭祀时,通过泼洒香酒,焚烧香蒿和动物油脂,使香气弥漫,通达于神灵。《诗经·生民》:“取萧祭脂……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用来)祭祀的香蒿牛脂燃起芬芳……香气升腾满厅堂,上帝因此来受享。三是佩戴与铺设。如《离骚》中反复渲染花草的芳香:“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一再突出佩饰的芳香飘溢,而且经久不衰。原始巫人以及他们的动物助手,在接引祖灵、招魂降神时,常常头顶“花冠”或以花果形“头饰”作为神灵降下的凭依之物。在三星堆二号祭祀坑中,被称为“群巫之长”的青铜立人,头戴花状高冠。冠顶有花蕾吐释或花果包藏。这种头冠花果(或花冠)的形象,是中国原始巫教迎神遣灵活动中的一个典型特征。《九歌·少司命》中:“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礼魂》:“春兰兮秋菊。”等等,在庄严的祭堂之上,处处洋溢着香草的芳香,吸引天上的神灵降临。
花冠楚凤的文化属性 迄今考古所见戴花冠的楚凤主要出现在丝绸上,江陵马山1号楚墓有“丝绸宝库”的美誉,出土刺绣品21件,其中的典型纹样就是凤鸟簪花,花卉的形态或是柔枝嫩叶,或是含苞或是舒瓣,且花草的构图又必与凤鸟连为一体,成为凤鸟身体的组成部分。仔细分析花冠楚凤的文化属性是很丰富的,如地域属性,巫文化属性、道德属性等。 其一,地域属性。楚地盛产香草,普通人家多有种植。黄伯思在《校定楚辞序》中言:“兰、茝、荃、药、蕙、若、蘋、衡者,楚物也。”《九歌》中出现的草木非常丰富,包括:蕙、兰、桂、椒、薜荔、荪、芙蓉、杜若、白蘋、芷、荷、辛夷、药(王逸注:白芷也。)、女萝、蘼芜、女萝、杜衡、芭、菊等。香花美草的色彩和芬芳,构成了丰富的草木意象。香草富有灵性,前文已述,将有灵性的花草长在原本神异的凤鸟头上,又是巫术信仰所致。 其二,巫文化属性。首先,如王政在《战国前考古学文化谱系与类型的艺术美学研究》一书中分析认为,通过花果、花树招神接灵,是世界上许多民族巫术惯用的。这其中似乎潜藏着一种花果与灵魂、花树与神灵的神秘联系。凤鸟原本就是引魂之仙禽,神灵之使者,具有接引神灵、引魂升举的性能,仙草香卉和凤鸟搭配组合,是从“嗅觉审美诱引”的角度对引神导魂起着辅佐的作用。其次,在巫术信仰下,动物与植物可以融为一体,动物与动物可以分解了再造。当然,这种组合有主有次,在这里凤鸟是主体,花草既是其装饰,又是其身体的一部分。动物与植物混搭、人与兽混搭的奇异生物,在人类发展的早期阶段,也是一种世界共通的文明现象。它是人类早期独特思维的体现,如混沌思维,植物与动物的分界、人与兽的分界并没有很清晰,局限于当时人们对世界的认知能力。而造成这种“混搭”的方式,根源在于原始人认为动物植物的神性可以互通,即列维·布留尔提出的原始思维中的互渗律。商周时代尽管早已不是原始时期,但原始思维的互渗律依然有孑遗。正如人们希望借助巫术来拥有或驾驭某种超自然的神力,楚凤的神异造型也是为了张大其自身的力量与神性。第三,娱神求子。香草可以象征性爱。柯伦《论屈赋香草的象征体系与巫术意识》一文指出,花卉纹等植物纹样,是中国母系氏族社会文化遗存的重要纹样。在远古时期,植物花草是与女性生殖机能和巫术意识联系在一起的,先民们对植物花草之所以虔诚崇拜,是因为它们年年开花结果,具有无限的繁殖力,体现了远古人类祈求生殖繁盛的愿望。随着时代的发展,花草由女阴的象征物,逐渐发展为包括神祇在内的女性、男女婚配和爱情的象征。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迄今考古所见最华美的花冠楚凤是一只“三头凤”,其腹大饱满,有着孕育生殖的视觉直观感受。 其三,道德属性。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说:“《离骚》一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香草美好的自然属性,以及人们对香草的崇拜,衍生出香草的社会属性,即道德比附。以凤比德在先秦也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在屈原的诗歌中,诗人热衷配饰香花美草,热衷以己比凤,其中便包含着内美外美兼修,喻示自己高洁的人品,并欲感染与影响周围世界。
花冠凤鸟的源流 在现代凤凰的造型里,我们已经难觅戴花冠的凤鸟,倘若真有,除了视觉审美上的独特外,倒显得不符合我们科学认知的思维逻辑。事实上,从汉代开始,戴着华美、隆重花冠的凤鸟就不见了,少见戴着简约花冠的凤鸟。唐代出现了不少凤鸟花卉组合的图像,有凤穿花、凤嘴衔花,但并无引人注目的花冠凤鸟。 花冠凤鸟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商代西周时期中原地区的青铜器上,楚人继承并拓展了这一巫术思维,簪花配草成为楚凤的显著特征之一。 为什么花冠凤鸟经历了商周时期的耀眼独特,从汉代开始淡化乃至消失,主要原因有三点:第一,诞生花冠凤鸟的巫文化背景发生了变化。商代祀神信鬼,巫风浓厚。西周时期,置疑鬼神的民本思想虽然开始兴起,但巫术信仰、鬼神信仰仍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战国时期的楚国依然巫风笼罩。进入汉代,神仙信仰的发展将凤鸟纳入道教文化系统,凤鸟开始与巫风疏离。第二,汉代以后,随着凤鸟与巫风的疏离,凤鸟的冠饰已经不再凸显,其躯干、翅膀、尾巴则成为刻画的重点,这个时候,修仙的人们需要乘凤升天,凤鸟的身躯不强干不行。或者死后的人们欲借助凤凰的引导升入天界,健壮有力的整体凤鸟形象是人们所希望的。第三,汉代出现了凤凰爵的女性头饰,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凤钗、凤翘、凤冠纷纷成为唐宋明清女性头上的重要冠饰。新的时代审美与文化需求,使凤鸟作为冠饰装饰人类成为一个演绎了很长历史的繁富过程,而凤鸟自身头上的花冠就真的不重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