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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老人” 的安详回忆——越王勾践剑传奇
2016年第11期 —— 八面来风 作者:◆ 文/肖金玉 杨理胜 



     题记:伴随那位卧薪尝胆的君王出生入死,我和他之间,早已是亲密无间、血脉相连。我欣喜地看到这位坚忍不拔的强者东山再起,我与他一起,共同走出了波谲云诡的历史云烟。

  暮春三月的江东之地,烟柳繁华,游人如织。曾几何时,这里是少康的苗裔与吴太伯受封的地方。在我之前的千百年时间里,先人们断发文身,筚路蓝缕,艰苦创业,子孙绵延。

  作为大禹的后代,先王允常的血管中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他殷勤侍奉祖先,祭祀唯谨;他率领族人奋发图强,固本宁邦。然而,在与吴国的战争中,他不幸捐躯了,继立为王的,是一代雄主,越王勾践。

  从勾践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一生就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伴随这位卧薪尝胆的君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而在他薨逝以后,我四处漂泊,最终又因为地不爱宝的机缘而重返人间。

  我的身上,有“越王勾践自作用剑”的鸟篆铭文。我常常被人们称之为“天下第一剑”,迄今为止,我已经活了约2500年。

1965年,湖北江陵地区漳河水库的修建工程开始了。当挖渠工作进行到纪南城西北约7公里处时,人们发现这里的土层出现了异常。闻讯赶来的考古学家们迅速成立了工作小组,就这样,一次不期而遇的考古发掘惊醒了我的长眠。

  离开勾践以后,我迁徙、辗转了一个多世纪。2300多年以前,楚国年轻的下大夫悼固,在旁人艳羡的眼神中,喜滋滋地把我捧回了家。他是楚悼王的曾孙,也是楚王很亲近的侍者,可我却经常看到他为了得到一个爵位而不停地祭祀与祷告。我身边不远处还躺着错金银铁带钩,这个硕大的家伙也和我一样,被带到阴暗潮湿的地下世界来了。

       那年冬天,当考古学家把我拔出剑鞘时,寒光闪闪的剑身即刻震惊了所有的人。多年以来,我总会回忆到这个场景,这是我重返人间、开启崭新生活的一幕。为了验证我的锋利,人们拿来了二十几张纸,结果剑锋一过,轻松划开。其实,看到他们大惊小怪的表情,我本人是不以为然的,作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王者之剑,用几十层纸来测试我,难道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那天,人们在欣喜之余,也看到了我身上的八个字铭文。“越王”、“自作用剑”这几个字,大家是认识的,但“勾践”这两个字,大家并没有释读出来。我看到他们在我身上拓片,摹写铭文,随后,一封又一封的信件被时任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的方壮猷先生寄送出去,又被唐兰、商承祚、于省吾、徐中舒、郭沫若等学者回复过来。这些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们经过一个多月的讨论,最终破解了“勾践”的秘密,我的真实身份,也得以广而告之。

2500年前我生活的吴越之地,和今天一样河流密布,水网纵横。这里的水土养人,也适于铸剑。由于开阔的平原较少,中原地区流行的车战难以施展,所以吴、越两国极为重视步兵,适合近身作战的宝剑也就有了独步天下的机缘。

  在那个英雄创造时势的年代,铸剑大师带给野心勃勃的君王们以极大的信心和希望。我们越国的欧冶子,吴国的干将、莫邪,都是顶尖级的英才,他们神工鬼斧的技艺,不仅享誉江东,而且惊羡天下。

  据我所知,欧冶子曾为勾践铸制了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五把宝剑,为楚昭王铸了龙渊、泰阿、工布三把宝剑。它们,都是名噪一时的极品。当年越国宫中有马车失控,勾践大王拔出巨阙,指向暴走中的马车,结果剑气直接将马车劈成了两截。至于纯钧,更是欧冶子“因天之精神”而铸制的。相传此剑横空出世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惊天动地之举,何其壮哉!

  欧冶子等大师们非常清楚,要铸造一柄合格的青铜剑,在合金配比上,铜要占到75%左右,而锡与铅、铁、锌等元素要占到25%左右。然而,大家都知道,宝剑的刃部得含锡量较高才能锋利;而宝剑的剑身得含铜量较高才能柔韧。这样一来,为了得到比普通宝剑更为优良的产品,剑身、剑刃就必须得分别铸造,再合二为一。

1977年,湖北省博物馆借助静电加速器对我的合金成分做了无损检测,结果再次震惊了世人。检测结果表明,我的剑刃上含铜量是80.3%,含锡量是18.8%;而我的剑身上含铜量是83.1%,含锡量是15.2%。也就是说,后人已经认识到了我是一柄复合剑,剑刃和剑身是分开铸造的。

  在剑首的位置,人们发现了11道同心圆。这些同心圆,相互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根头发丝那么粗细,实在让人惊叹。其实,铸剑师们是在制陶技术上得到的灵感。他们配制出极细的泥料,制作出相应的模范,在凸棱上刻下绳纹后焙烧,最后再浇注青铜液成型。由于这种工艺非常复杂,所以并不是所有的宝剑都享有如此的殊荣。

  人们很容易看到,我身上遍布菱形暗格花纹。今天学者对这种花纹的形成还有争议,有的说是“金属膏剂涂层”,有的说是“铸槽填锡”,还有我表面的黑色,有人说是用硫粉直接处理的。其实,这种菱形暗格花纹,与我同时代的很多宝剑都有,这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一种工艺。铸剑大师们在设计此种纹饰的时候,大概没有考虑到此举能让我们流芳百世,至于因此而千年不锈,我想,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成分,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机缘,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可能了。

  以上给大家讲述的复合剑制作、剑首同心圆制作和菱形暗格花纹制作技术,被人们称为“吴越青铜兵器三绝”,多年来一直困扰着考古学界和科技史学界。因为这三个问题在我身上都有体现,所以,自重见天日以来,我耗尽了很多才华横溢的学者一辈子的心血,也多次经历了复制、高仿的风波,可他们的成果仍然不被广泛接受。其实,今天人们所拥有的科技,是欧冶子等大师们无法想象的,或许有一天,人们会把我身上的谜团一一揭晓。

  如今,我已经成为了湖北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成为了东湖之滨这所大宅子当之无愧的主人。这里曾经是楚国的核心区域,也是勾践大王一生都没有来过的地方,可是2500年后,我却在这里,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引领着众多的徒子徒孙。

  谁能想到呢?当年我生活的江东之地,因为远离了政治中心,直到春秋中晚期之际才开始在周王朝的大家庭里崭露头角。越国和吴国打打杀杀一辈子,相互之间有过战火与硝烟,有过国仇与家恨,有过阴谋与爱情,可是大家仅仅热闹了一、两百年,就在中原诸国的惊诧之下,无可奈何地亡国了。

  我们越国和吴国,因为地处偏远,都饱含对中原文化的钦羡;同样,因为双方拥有极大的竞争关系,又不得不倾力于坚船利剑的创造与革新。2500年前,我充分理解这种钦羡与革新背后的无奈;但2500年后,当我回头看待这些问题,却又是另外一番思量。我想,时至今日,当年的“兄弟阋墙”都可以放下来了,越国、吴国、楚国的恩怨,如今已经不再是恩怨;真正决定国家实力的,也不再是心态是否虔诚,甲兵是否强盛,而是文化力量是否强大,文化精神是否健康。

  作为越王勾践的随身之物,我没有出土在吴越的江东,而是湖北的荆州,相信很多人会觉得遗憾。其实,不仅是我,名重一时的吴王夫差矛也在荆州出土,我们仅仅相距2.5公里。为了表达对历史的敬意,善良的人们让我们在湖北省博物馆聚首,当年仇恨不共戴天的勾践与夫差,穿越了2500年历史,让自家兵器隔世重逢。这实在是一起天造地设、众望所归的安排。

       今天的人们,正在开启文化复兴的伟业。或许,拥有我的后人,在继往开来的过程中,也应当要拥有“天子之剑”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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